从东边斜斜飞来一群毛羽黑亮的乌鸦,如乌云蔽空般遮住和瑾宫。富丽堂皇的宫室而今褪去了鲜亮外衣,四处弥漫着压抑之感。太监接到命令,放下手中事务,火急火燎地赶往和瑾宫。有些涉世未深的小太监第一次见到死人,便“哎呦”昏了过去,而年龄较长的,也不忍心看到这幅惨象,只是半眯双眼,仓促地将尸体拖出,横陈在宫门前。
“即刻封锁宫门,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宫内闹事!”大将军洪图南背对一干手下,手拿长剑,怒目睁视和瑾宫前恣意戏耍的乌鸦。“不知好歹的东西!”语毕,一挥剑,那伫立在尸体上啄食的乌鸦此刻已是身首分离。
“师父,现下该如何是好?”清晨,镜虚观群鸦异象丛生。玄溟师徒两人深知大事不好,便乘了一匹快马匆匆前往。可到达和瑾宫时,已是无力回天。
“含瑛,为师心中有一想法,只是这想法涉及你表姐。”
“师父不用顾忌我,只管说了便是,已经出了那么多条人命,况且表妹下落仍未知,这可不是小事!”
“若我没猜错,昨日你见到的安怿公主已然被花妖附身,而今日和瑾宫所发生的一切也皆由花妖所为。”玄溟抬眸,注视含瑛的目光猛然移向火光冲天的隐华宫,“不好!”
滚滚浓烟四处流窜,将整座宫殿团团包围,偶尔窜出几条张牙舞爪的火舌威逼来人。众人手上提着蓄满清水的木桶,但都干巴巴地望着,无人上前。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人!”洪图南见这些宫女太监无意扑火,索性自己动身。
“小心!”一道火舌化为长鞭,从侧室飞出直击洪图南的心府,幸得玄溟提醒,洪图南脚下打滑躲了过去。但这火舌似有灵性般,在攻击不成后,与周边乱舞的小火舌合而为一,加大势力冲向翻身跪地的洪图南。
“啊!”洪图南差点以为自己要步入父亲的后尘,跟着在阴间服侍丹冥历代君王了。可他摸了摸脸,只有灼烧感痛袭身心,别的再无异样。
玄溟及时擎住气焰盛大的火舌,以免误伤惊吓过度的洪图南。但由于救人心切,忘记念口诀保护自己,只见欲挣脱束缚的火舌在手中噼里啪啦作响,雪白的肌肤顷刻间多出两道丑陋伤痕。含瑛见势,亮出一口银光宝剑,直往火舌劈去。那火舌被含瑛从中砍为两截,落在地上扑腾了两下,而后化作一缕青烟散去。顾不得多思索,师徒两人依仗护身决冲进火光滔天的宫室。
“表姐!表姐!”木柱木梁禁受不住烈焰灼伤,轮番倒下,点点火星顺着未燃尽的丝织品延伸至光滑如镜的地面,生成火栅栏,硬将含瑛与玄溟分隔开来。
“呵呵,隐华宫从未这么好看过。你们看,这火花像不像绽放的红莲。”火焰在安怿的长裙上肆意燃烧着,如繁花,诡异而妖艳。
“瑶木,执念毋深,四象清明。”玄溟开口,叫得却是含瑛从未听说的名字。
“亏你记得师尊的箴言,可你何曾实现过!”含瑛一头雾水,瑶木是何人?
神界的恩恩怨怨在尘封百年后,又要被人从墓里掘出,而此刻叙述的却是有关对错的故事。
相比神力由天恩赐的众神,玄溟是后起之秀,因天赋异禀被破格升为神祇,更获得天攸神君的亲传。与瑶木相识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久到仙岛前的铁树开了白花。虽说同为神君座下弟子,但自玄溟入派后,瑶木便被指派去给仙岛浇水施肥。此前也不知怎得,由天地灵气好生供养着的铁树突然闹起脾气来,不开花不结果,于是瑶木承担起安抚重任,每日取得东方朝露、南方细壤、
西方烈风、北方暖阳混合,给铁树灌下,这法子颇有用处,只用了千年功夫就又恢复如初。因而玄溟与瑶木的相遇会比别人迟许久,但这并不妨碍玄溟只一见,便将痴心交付。
“师姐好美!”
“呵呵。”
“师姐,我这招用得对不对!”
“好好。”
“师姐有中意的人了么?”
“...”
“师姐,我...我爱你!”
仙岛遍地皆是香气迷人的芳花盛草,身置其中,春心易萌动。瑶木与骏方神君在此互订终身,“铁树为证,天地为盟。我瑶木永生永世只为骏方起舞”“红花为约,碧草为誓。我骏方永生永世只为瑶木鼓瑟。”
“既然如此,我便将那坏人姻缘的铁树砍了,再送到你面前,好让你明白只有我配得上你!”过错无法挽回,瑶木眼睁睁看着玄溟刀起刀落。树上白花似无主游魂,零零散散地飘下,随即枯萎。
“我恨你!”合上瑶木怨毒的眼神,玄溟自断筋脉,将千年修行付之东流。
“前世我为执念所害,此生亦不想再看你受其羁绊而丧失了心智。”玄溟欲拂袖扇灭横亘在他与含瑛面前的火栅栏,但此举只是徒劳。
“我是妖,不懂你们人间的规矩,只懂为所欲为。”
“既然这样,那光明正大有何不可。你占着我表姐的身体,不就是怕我对你动手!”
“你们表姐妹都是同个脾气,最小的冲我顶嘴,下场...呵呵,”
“你!”得知安愉已被害死,含瑛欲哭却无泪,“我定要杀了你,为安愉报仇!”
“含瑛住手!”火栅栏终被消灭,玄溟也得以来至含瑛跟前,“安怿的寿命快要耗尽,她支撑不了多久的。不过...”
“不过这皮囊只是我临时的寄体,就算她死了,我仍可逍遥法外。”话落,一道金光从安怿头顶冒出,在室内横冲直撞过后,跳出窗外,没入云际。
“表姐!”伤心是什么滋味,含瑛从未知晓,但在看到表姐的尸体后,蓦然觉醒,痛大抵是如此罢。以前日子乐得自在,任何事无需忧愁,如这般嬉闹一辈子该多好!然而天公不忍,他要人世保持平衡,你多出来的欢乐换给别人,别人多出来的痛苦换给你,可这样本身却是不公平的,所以人人抱怨,人人不满,可没人能奈何。
三日后。
丹冥的两位公主具身亡,槐瑜王痛心疾首之余,又知无法与青徼交差,只得在后苑密林中喝闷酒以消愁。
“拜见君上。”
“道长请起身,在寡人面前无需多礼。”槐瑜王握紧青铜酒觥一饮而尽,“道长何事?”
“我知君上正为和亲发愁,故献上妙计,愿能帮到君上。”
“哦,道长快说有什么妙计!”似抓到一丝明光,槐瑜王紧追不舍,“寡人洗耳恭听。”
“公主暴毙,和亲已是不可能了,唯有献出丹冥国至高无上的宝物送给青徼国作为赔礼,才可缓解矛盾。”
“丹冥的宝物...”槐瑜王深思,“那便是明灵宝玉了 !可这是镇国之宝,送给青徼不大合适吧!况且多方势力对此觊觎已久,只怕还未交到广隆王手上,这宝玉便已被人抢了去!”
“唯有恭敬地献上镇国之宝才能显示出丹冥的诚意,君上觉得是身外物来得容易还是和平来得珍贵?至于护送人选,在下心中已有一人定能担当此任。”
内苑的青竹因有人照料的缘故四季常开,甚如春花在寒冬腊月也能尽展芳姿。如此逆转万物定律的事在皇家屡见不鲜,当真有必要么!槐瑜王不知,底下人更不知,他们只是重蹈旧人的步伐,一步一步跟着走而已。
“或许放手去搏没错!”
槐瑜王放下酒杯,默许玄溟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