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凤麒

（ooc是什么，能吃吗？）

每个人的五感之中，都会有某一种分外敏感。所以有人观察世界，有人倾听世界，有人触摸世界。而李兆麒，他感受世界的方式是——品尝。

杜凤展至今记得他第一次带李兆麒去莽山玩耍。山虽不高，处处充满生机的景致却已经让未满两岁的孩童应接不暇。他指了指天上飞过的鸟雀，指了指尾巴一甩打出一个水花的溪鱼，又指了指满树青葱中随风轻摆颜色诱人的果子，发出几声小小的惊叹，然后转头看着表兄，口齿清晰，态度坚定地问道——

“它们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四岁的时候，李兆麒已经不能满足于从厨房里摸一块糕点或一个果子，和表兄坐在后花园中掰成两半，各自吃下肚去。就像随着武功根基的越发扎实，他越来越渴望每天都能学到新的，更难的招式，在吃的方面，他的好奇心和口腹之欲也与日俱增。

他已经两次看到莽山上最高的那棵大树结满果实，对四岁多的孩子来说，他已经用了一半的生命来猜测他的味道，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那实在是棵非常高的树，即使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叠加起来，再努力伸长胳膊，也不能够到最低的枝桠。他们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会儿，杜飞把他扛起来，让他站在自己肩上。他稳稳身体，奋力跃出去，扒住一个树瘤，荡了几荡，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样钻进树冠之中。再次出现时，他提起前襟，兜着几个果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宣布：

“飞哥哥，我拿着果子，不能抱着树干滑下去啦。”

“先把果子扔下来——”

“不高兴那么麻烦，我跳下去！”

杜飞只来得及张开两手，跑过去两步，一团白影便直眉瞪眼地撞下来，扑的一声。

两个孩子滚成一团地摔了个狠的，杜飞的后脑勺响亮地和地面打了声招呼，李兆麒的鼻子撞在杜飞胸口，酸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有几个果子被他们压烂了，汁水沾了一身。他们用手背——或者衣袖抹抹眼泪，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的狼狈样，然后突然同时大笑了起来。

果子是酸的，而且涩，一点不好吃。更不用说那一天连好脾气的琅琊公都大发雷霆，即使是杜飞后脑勺上高高的肿块也没能挽救他们各自罚跪和罚马步两个时辰的命运。

但李兆麒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

恰恰相反，他对古怪食材的爱好简直变本加厉地膨胀开来。

等到他在山上那座古墓的后面搭了一座简单的灶出来，杜飞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尖刻地指出李兆麒名字里这个“麒”字可算是白瞎了，他应该改名叫做饕餮。

我不介意你称我为神农。李兆麒严肃的建议。

根本不像神农好吧？神农尝的是百草，你基本只对各种肉感兴趣吧？

杜飞一开始对李兆麒从动嘴吃扩大到动手做的爱好采取了和而不同的态度，他恪守着君子远庖厨的古训并且很有气节地坚持了七天，哪怕在第三天上发现这样一来他每天连李兆麒的面都见不到几次。

然后他在和李兆麒必将旷日持久的明争暗斗中第一次一败涂地，但这并不妨碍他坐在李兆麒身边坐着把不够莹润光泽的米一粒一粒挑出去的时候露出不以为耻反而心满意足的笑容。

在实际操作中杜飞始终只能给李兆麒打打下手，不过他的另一个用处在于提供文献支持。古墓墓室中除了不断增加的政书和子部杂书以外，又多了另外一类——齐民要术，崔氏食经，东京梦华录……他抄出自己欣赏的条目交给李兆麒，待他做出决定之后，再一起去各处寻找食材。这个本以为自己的手只会用来写字下棋抚琴的公子哥，竟然也成了一个熟练的帮手。

麒弟做得菜非常美味——即使有时候看起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他只是在享受和麒弟共同做一件事情的过程，绝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他坚定地对自己说。

十三岁那年，李兆麒开始杀人，他第一个目标是个点苍派的逆徒，即使叛出师门，仍然多在苗疆一带活动。

七月的苗疆，多雨水，多瘴气，多蛊虫，也多菌子。

已经从迷烟的药劲中完全恢复的李兆麒捧了一大把菌子回来，红颇得有几分明艳的颜色，但哪怕是轻轻一捏，就会迅速出现青紫色的指痕。简直就像是被那个采花贼轻薄了的姑娘们，雪白又带着可怖指印的膀子。

李兆麒用它炖了一只鸡，几乎不要放任何东西调味，除了一小撮盐巴。他慢慢地煲着它，香味似乎并不是随着水汽从喷涌而出，而是缓缓地，缓缓地从粗陶的锅壁渗出来。越是若有若无，越是勾心勾肺。

杜飞眼睛闪闪发亮地在灶旁，李兆麒想说这汤还没到亢龙有悔的程度，但还是盛了半碗汤和几片菌子，让他试试味道。

刚摘下的新鲜菌子，又滑又脆，鲜美无比，虽然略略有些苦味，却反而更如点睛一般，就好像……就好像李兆麒那故意做出来的针锋相对的态度。

杜飞笑了起来。他本就是个爱说爱笑的人，但这时却笑得有些不同，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成竹在胸，听起来竟颇有几分迷茫。

“麒弟，快看，好多小人在跳舞……咦，他们，他们都是你……”

他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不时发出傻气的笑声。李兆麒看了他一会儿，不无惋惜却不等声色地把鸡汤端下来，连锅一起掼在地上。

这种菌子有毒，煲汤是不行的——他默默地记在心里——下次倒可以试试别的做法。

伉啷一声和紧接着骤然绽发出的香味似乎惊到了杜飞，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麒弟，有一样东西，我一直都想尝尝味道，但从来没有机会……”

“是什么？”

杜飞的眼睛仍然超乎寻常地闪闪发亮，里面闪动的说不清是清醒，困惑，还是疯狂。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是你。”

“巧了，”李兆麒冷静地说，“我也正好想尝尝你的味道。”

过了今天，有些人就会完全忘记发生了什么，有些人虽然并没有忘，却终此一生再没有提起。

但是现在，这两个少年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生涩而忘情地亲吻着对方。

就仿佛那是世间最稀有，最美味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