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卒逢虎，直思吾身为朱鸟，令长三丈而立虎头上，因即闭气，虎即去。”

这本和武功无关，只是民间流传的禁虎之诀。但却和他们的阵法，以及白虎这一招的罩门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朱雀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让出阵眼。李兆麒的剑并没有在他身上捅个窟窿出来，似乎也并不是用内力将他震退。但如果说他是被这少年的气势震住，又是多么无稽的事情。

他还记得，李兆麒在笑。嘴角上挑，眼睛亮得可怕，双眉却紧紧地扭成一团，那是一个奇异的糅杂了自信，快意，了然和阴沉的笑，像是这个少年的身体里住了另外一个人，通过这个笑容现出真容。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李兆麒逼退朱雀，一脚踏在他刚才站的位置，另一脚在朱雀腿上一瞪，借力扭转腰身，腾空而起。

“直思吾身为朱鸟，令长三丈。”

白虎仰头看着他，咧开嘴露出牙齿吼了一声，似乎也要欺身而上。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表情中突然有了几分慌乱。

吼声戛然而止，变成一阵喉头里发出的咯咯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

他仍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难以置信地盯着李兆麒的剑。

那把剑直直地插入他的口中，从后颈刺出来。

就在这时，玄武突然动了。

作为掠阵者，他本就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现在虽然白虎被杀，但李兆麒的剑深深地嵌在白虎的骨头里，要拔出来总是会花上那么一点时间。

这也许是他们能有的最好的机会了。

他虽然掠阵时走得极慢，但这一发动，却灵活之极。他悄无声息地矮身翻滚过去，顺手捡起了他被折断的剑的上半截，像把匕首一样牢牢攥在手里。

在这种高手的较量中，杀掉一个棘手的对手之后，哪怕还有其他人虎视眈眈，也总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松懈乃至脱力。他们比年轻的李兆麒更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李兆麒发现玄武时，他几乎已经蜷成一团滚进了他的怀里。李兆麒的手还握着剑柄，但是拔出来应对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他们的距离太近，长剑根本施展不开。

朱雀和青龙停下了进攻，这一刻，只要交给玄武就好。

他们看到玄武抬起了攥着断剑的手，而李兆麒骤然松开剑柄，在原地旋了个圈，同时跪下去。这一转的力量也许大得超乎想象，因为玄武居然被甩了出去。

他们等着玄武站起身来，但是他没有。他扑倒在地上，静止了一瞬，然后血像春潮一样涌了出来，将他淹没。

李兆麒的剑还插在白虎嘴里，他的右手空空如也。

而他的左手里，握着一把短刀。

通体漆黑的刀，被隐在肘下，弯出的弧度和方才李兆麒转圈时手臂划出的弧线几乎完美的契合，所以朱雀和青龙甚至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师弟被这把刀在脖子上又画了一张嘴出来。

这把刀明明一直挂在李兆麒腰间，他们都看到了。但是似乎谁也没想过，他会把它拔出来，会用它来伤人。

这个江湖已经没有人用剑以外的其他武器了，那本该只是个装饰。

人要怎样才能杀死一只乌龟？

装作没有看到它，任它自己慢慢地四处爬动，完全放松下来，长长地伸出自己的脖子。就在这时，咔嚓一刀。

一个人要是把自己当做乌龟，就没法怪别人也这样对待他。

李兆麒站起身来，手腕一抖，毫不费力地从白虎的尸体中拔出长剑，左手中仍然拿着那把刀。

他看着朱雀和青龙，又笑了一笑。粘稠的血从他的剑上缓缓地流下来，落到地上，聚成一个小小的洼。但刀锋却明若秋水。那一刀实在太快，快到甚至没有粘上哪怕一丝血迹。

朱雀和青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分毫不差地同时抬起剑。他们的剑法变了。

他们入门比另外两个人早了不少，早在四个人演练阵法之前，他们就已经配合无间。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联手的时候，他们的剑法并不快，而是更沉稳，绵密，攻守兼备而互相照应。

也更像名门正派的剑法。

他们已经失去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也没法再以车轮战拖垮对手。如果说半个时辰之前他们满心想的就是取对方性命的话，现在他们心里只有自己的性命。

他们两个人用着同一套剑法。而李兆麒，却用着两种不同的武功。左手的刀法用来对付朱雀，右手的剑法则用来迎战青龙。

就像为了配合他们一样，他的剑法也变了模样，大开大阖，平和中正，严肃得甚至不像一个少年人能使出来的。这剑法和青龙的剑法遇到一起，就像是一滴水遇到另一滴水，几乎立刻就融到一起，再也分不开。

而他的刀法却一点也不平和中正。那刀弯得就像他笑起来时的眼睛，而刀法更仿佛是宛转蛾眉，如丝媚眼，像一个低声调笑撩得人心痒的美艳少妇。

朱雀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烈。不光是因为李兆麒的两只手，在同时，居然能用两把不同的武器，两种不同的武功——虽然这已经足以吓呆他了，更是因为他发现，因为要应付这两种迥异的武功，他和青龙本该彼此呼应的默契的剑法，已经被硬生生地割裂开来。

这套剑法，两个人一起施展，威力要远远大于两个人分别使出来。而现在这样，虽然共同对敌，却不得不各自为战，甚至被对手潜隐默化的影响，同时还尽力分心思去关注同门的情况，威力则甚至还不如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单用。朱雀觉得自己兄弟二人简直被卷进一个漩涡里，努力地想挣扎出来，却被迫随着水流舞动。

四灵总是要簇拥着太阳和月亮，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他不知怎么就想起持矩的女娲和持规的伏羲，想起他们象征的太阴与太阳，想起他们上身分成两个人而□□的蛇尾却紧紧地缠在一起。然后他看看一手弯刀一手长剑的李兆麒，突然发觉这个少年仿佛兼具着日月的光明，几乎要灼坏他的眼睛。

耳边一声痛呼，他蓦地惊觉过来，转头看去，却看到李兆麒左手的刀深深地没在青龙的腹中，青龙的脸已然扭曲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

“谁说我只会用剑和你打了？”李兆麒声音温柔而语气冷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