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湄儿自从来了府学，真是如鱼得水，那新奇的想法层出不穷。这不，这日，林先生才说到孔门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湄儿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把那手高高地举起来了。

“夏延，你有何话说。”对于这个有想法的学生，林先生显得特别的宽容，总是和颜悦色的。

湄儿站起来说：“先生，您说到孔门六艺，晚生忽然有了想法。”

“唔，说来听听。”

“这孔门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本是文武兼修的。现在这府学里却只有这文道了，射御之术也无人提起，岂不遗憾？晚生斗胆，先生何不重开武道，令我等学子也可闻鸡起舞，强壮体魄，抖擞精神。否则，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尚不能自保自立，如何去成就天地间的大事？”

还没待先生发话，急性子的施舒第一个站起来说：“这话在理，总说什么文弱书生的，这回也要让世人看看，我们这些书生也是硬骨头能吃苦的。若边关有急了，披挂了也能上战场。”

而杨式淳听了却急了，他平日是最怕动的，小跑几步也得喘上半天，忙站起来反对说：“先生，府学教的是圣贤文章，又不是教耍枪棒卖艺的，动什么刀啊枪啊，打打杀杀的，且不要坏了规矩才是。”

林修听了，捋着胡须，却没有说话，式淳以为自己得理了，又继续说：“本来我们都是来正经读书的，没来由发什么奇想，做那些下作活计，生生辱没了这斯文。”

“你！”湄儿一听，怒气却冲了上来，冷笑道，“我们自然不敢与杨公子比斯文，但杨公子也记着了，没有我们这些泥腿子，您恐怕也斯文不起来。”

“好好地，怎么又对上了？”岳朗沉着脸出来说，“大家都是同学，何必如此呢？”

“哼，我的同学都是经县试、府试、院试考出来的，他算是我的哪门子同学？”式淳也冷冷说道。

“同学圣人之道，便是同学。圣人之道坦荡荡，从没有将什么人拒之门外的。”扬灵也站了起来。

“好了。”林修看着光景，终于发话了，“那日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我允了夏延在此旁听的，若有意见，只找我来说，莫要在课堂上议论了。”

式淳听了，还要说些什么，可林修却看着他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再莫于我们府学里造出不和来，枉读了圣贤书。”

“适才夏延的意见，我也想了。本朝建立之初，府学中便是六艺兼修的，只是这八股取士害人，渐渐地都直奔着立竿见影的路上去了，结果造出那么些只会做文章，不懂道理也不会担当的人来。我等自然不能落了这窠臼，以后这副肩膀还要有大担当，怎么可以弱不禁风？我想好了，我有个旧友，姓翟名蔚，是个武举，我便去请他来叫你们这射御之道，如何？”

“甚好甚好，有了个师傅教，我们也都可磨练磨练，稼轩诗里那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日子，晚生可是向往得很啊。”施舒拊起掌来。

后一日，林修果然请来翟蔚，令诸生去城外的教场见习，并吩咐了，不许乘车乘轿，大家都得跑着过去，到教场集合。

一路上，箫儿、湄儿和扬灵三人一起跑着。俟近旁无人，箫儿才放开来抱怨道：“姐姐，我可真被你这建议害惨了，谁都似你这大侠般有副好身板？这一路跑下来，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哼，以往要你练，你不练，只缩在书桌前，都快成了小老头了。你才跑多远，骨头便要散架了？不反省自己，还来怨我？”湄儿数落着他。

“秦小姐说的也没错，我们是该好好练练这身筋骨才是。”扬灵也说。

“唉，薛哥哥现在尽帮着姐姐说话，什么都是有理的，我也不说什么了。”箫儿无奈地说。

“唔，有么？”扬灵愣了一下，说，“我只帮着有理的，谁有道理，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啊。”

风过檐铃般，湄儿的心略有点动。这时，一阵笑声却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是施舒他们跑着过来了，一见湄儿就说：“你们跑得真快啊，我们好容易才赶上。既赶上，那就承让啦。”

“不行，怎么能让你们追上，快跑！”湄儿笑着催促着箫儿和扬灵，自己也加快脚步。一帮人你追我赶，嬉笑间，不觉就来到了教场。

林先生已经在那里了，旁边还有位四十多岁的男人，骨棱的黑脸，一双眼睛极有神，穿一身黑色短打，虽不甚高大，却很强壮，正在试一把新弓。

“你们几个到了，来，见过翟先生。”林修做着介绍。

那骨棱脸也不搭理，只搭上一支箭，拉开了弓，势如满月，一放手，嗖的一声，箭如流星，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箭已穿在靶上，正中红心。

“好！”大家都喝彩。

翟先生这才放下弓，说声“失礼”后，又举起另一把弓。

“这批新买的弓，翟先生都要一一试过，才与你们用。”林先生在一旁解释道。

众人赞一番。一会儿后，诸生们陆续都来了，喘了一会气后，便列队站好。

“少了杨式淳。”箫儿发现了，悄悄对湄儿说。

“来不来随他，没必要管。”湄儿回了他一句，便正过脸去，对着翟先生。

翟先生看了这帮府学生，说：“翟某是个粗人，文绉绉的开场白也不会说。只听过孟子说，这射箭之道就与立身处世之道是一样的。仁者如射，要射得准，就要先使自己身子正，若射不中，也只反省自身。我翟某射了半生箭，若有什么可以教给你们的，也就只这两句话。”

湄儿听了，心想：“说得甚是在理，看来遇上好师傅了。”

翟先生再说：“射箭，要的是体力、眼力，还有心力。体力么，看各人资质和后天锻炼，能拉一石的，能拉两石的，都行。眼力，那要看得准，看得切，古人有不瞬之说，虽然我们达不到，但这一双利眼还是要练的。第三么，就是这心力了，射箭时，心如静水，一波不起，方能定下神来，眼里只有箭和靶子，才射得中。好了，说了这么多，也不济，大家还是举起弓，搭上箭，先试试。

诸生们纷纷举起弓，拉着试试，也有人轻松拉开的，也有人拉至一半便泄气的。翟先生看在眼里，说：“有不趁手的，都去换弓，拉不开的，换小的，拉得轻易的，也去换了，总要到使九分力拉得开才好。”

诸生们忙着彼此换弓，喧哗了一会，后来人人都有了趁手的弓，这才一一取了箭，搭在弓上，便射了，歪的也有，偏的也有，没几步就落在地上的也有，但也有射得好的，中在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