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一叶以为这已是全部，直到场馆大门再次被推开。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哼着流行曲的调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那头耀眼的金发即便在体育馆的顶光下也毫不逊色，是东大的小前锋。

与其他人的沉默专注不同，黄濑脸上挂着营业式的灿烂笑容，仿佛刚结束某个通告归来。他的目光先是在森一叶这个陌生面孔上毫不在意地掠过，然后径直走近黑子。那份面对外界时无懈可击的明亮光泽，在这个亲密的半径内被悄然收敛，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靠近而变得粘稠。

“小黑子~”

黄濑的声音像是裹着蜜，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想去揉黑子的头发，却被后者一个微小的侧头避开了。

黑子刚好投出一球，篮球磕磕碰碰但还是顺利入网。他转身，平静地看向黄濑，气息因运动而略显急促：

“黄濑君，你下午不是有杂志拍摄吗？”

“当然是提前搞定啦！一想到小黑子可能又在偷偷努力，我就坐不住了呢。”

黄濑笑着继续凑近，很自然地将手臂搭在黑子肩上，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倚靠过去，那微微倾身的姿态，不再是镜头前的完美角度，而更像一株寻觅光源的植物，带着近乎本能的趋向性，动作亲昵得超越了普通队友的界限，也不着痕迹地将黑子与不远处的青峰隔开了半步距离。

“出汗了哦，要小心别流进眼睛……所以，小黑子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位模特前辈问得随意，身体却微微前倾，形成了一个不经意的包围姿态，又巧妙地遮挡住了森一叶望过来的视线。

森一叶只能从缝隙中窥见零星片段。他清楚地记得，在早稻田的那场友谊赛中，黄濑是如何用这种令人窒息的方式盯防黑子的。而现在，这种压迫感似乎更甚。

“凉太，你的提前搞定，是指提前三小时翘掉拍摄工作？”

赤司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场馆，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平板电脑上：

“你的经纪人刚才把投诉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哇，追得真是有够紧的……我明明是得到了许可才溜的……”

“哼……某些人如果再这样随心所欲，会牵连到所有人的运势。”

“绿仔你真的好吵——”

篮下的紫原突然咕哝了一句，他被这边的对话吸引了注意，懒洋洋地拖着长音：

“其实黄仔来不来都无所谓啦，反正黑仔今天的传球手感……”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索合适的形容词，巨大的手掌轻松抓住刚刚那个弹框而出的球，慢吞吞地走向黑子。

“……好像比昨天又甜了一点点哦？”

“等一下啊小紫原你这话什么意思！小黑子的手感我当然是最清楚的……”

“喂，黄濑，你挡到我了。”

青峰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耐烦。他已经结束了那诡异的折返跑，汗流浃背地走过来，毫不客气地用肩膀顶开黄濑搭着黑子的手臂，将自己插入两人之间。他低头看向黑子，眼神灼灼：

“哲，刚才那球的角度不对吧，再来一次我看看。”

被围在中心的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些突如其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关注，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声对青峰说：

“……青峰君，你踩到紫原君刚才摆的糖果阵了。”

青峰“啧”了一声，下意识地挪开脚，但还是免不了迎来紫原一阵大声的抱怨。

赤司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抬起，扫过这小小的包围圈，语气淡然：

“大辉，你的防守区域再扩大半步。凉太，别浪费时间，去热身。真太郎，你的投篮还没结束吧？”

几乎在赤司话音落下的瞬间，围拢的圈子就自然地散开了。青峰烦躁地摸了摸后脑勺，却立刻走向了自己的半场；黄濑夸张地叹了口气但已经开始拉伸；绿间沉默地记录着最后的数据；紫原嚼着美味棒晃回了篮下。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汇用于确认，如同一个精密器官的收缩与舒张，刚才那瞬间的聚集和散开都只是错觉。而被短暂地包围、又悄然被解救出来的黑子，则默默抱着紫原塞给他的篮球，再次走向了罚球线。他自始至终，没有朝森一叶的方向投去一瞥。

训练馆里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篮球规律的撞击声，鞋底摩擦地板的锐响，以及那几人之间偶尔蹦出的、唯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简短音节。

森一叶站在原地，抱着那个装着笔记本的背包，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场没有字幕的外语电影。他能看到所有的画面，听到所有的声音，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和含义。他险些莽撞地试图闯入的，是一个连呼吸都同步的世界。

某一刻，森一叶感觉自己好像只是一个路过茂密森林的旅人，有幸窥见了巨树们盘根错节的根系一隅，并为之震撼。

一种比敬畏更沉重、比距离更清晰的了然，缓缓沉入心底。

森一叶最终没有上前。他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悄悄将那个水蓝色的笔记本，放在了场馆入口处最显眼的长凳上。然后，他拿出手机，给黑子的号码发去了一条简短的讯息：

「黑子前辈，您的笔记本放在入口长凳上了。预祝明日比赛顺利。」

就在发送完毕的同一秒，场馆内练习的声响短暂间歇，他隐约听到交谈声飘来——或许是青峰不耐烦的抱怨，或许是黄濑带着笑意的调侃，他听不真切。但紧接着，是黑子前辈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回应。

那不是他熟悉的、在早稻田时那种带着礼貌距离感的平静声线。此刻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被包容着的、近乎随意的放松，甚至带着一点点被宠惯出来的、细微的抱怨。

仅仅是一声回应，一个语调，森一叶已经没有勇气在这里等待讯息的回复。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片于他而言过于耀眼、也过于灼热的光域。

回程的电车上，森一叶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掌心中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那颗篮球的重量，以及那份被馈赠的、带着痛楚的温暖。

他想，他大概永远无法成为那个世界里的一员。

他也最终理解了，有些光芒生来就是为了被仰望的。而他的幸运，在于曾短暂地、被那光芒的余晖温暖过。

这就足够了。

-TBC-